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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 人

2012-12-17 16:38:57 来源:川汇视窗 浏览:1447

 
    碎裂的镜面,不规则的几何阳光,丢下的尘埃,刺眼。
    辛北觉得心中烦闷不堪,已经长到脊柱第七节的头发,让人更加燥热。教室里的气氛已经压抑到了极致,每个同学都如同敢死队员一般,脸上展露着不与这道题同归于尽誓不罢休的表情。介于现实的无情无意,辛北果断地从后门溜走,逃离了自习课……
    八点多的光景,夏天的夜晚清凉渗心。抬头,满目的星星尽收眼底,如果眼睛还没有被数学公式和英文单词所腐蚀,应该还能清晰地辨别出哪个是狮子座。操场一片死寂,不着丝毫人迹。辛北踏上十几阶的看台,面对寂静无人的黑暗开始了一场精妙绝伦的对骂。心中的不满如汗水般宣泄而出,酣畅淋漓。干渴不断袭来,辛北才渐渐停息,干咳两声,却隐约听见墙角处传来轻微的笑声。果然,不甘寂寞的人不止她自己。
    “口才很好啊。”戏虐的声音缓慢传来,是慵懒的女声。听起来和自己属于一类的人,只是应该还要特立独行一些。辛北也轻笑两声:“多谢夸奖,要不你也来两句?”一阵爽朗的笑声窜了出来,没再接话,辛北只听到有一下没一下的呼吸声,以及飘来的直冲进肺部的烟气。“我唱歌给你听吧。”许是压抑了太久,安静把人逼得发慌,墙角的声音淡淡地提到。辛北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那个夜晚澈然如水,有一些时刻是不应该被记下或遗忘的。独立而寂寞的嗓音,把空气击打得微微发颤,模糊不清的英文,缠绵的音调,如梦呓般喃喃的女声。辛北压低了自己的呼吸,甚至想暂停自己的心跳,感情在体内不安分的听着。
    直到那刺耳的下课铃响起,歌声戛然而止,没有一句作别,衣衫之间的摩擦声借着青白色的月光把一片深色的背影留给了辛北。辛北仓惶地从台阶上跳下来找到墙角,一地的烟头,不晓得她在这里站了多久,还有墙上一个黑黑的烟痕,灭的干净利落,像一场本不该有的相遇后的逝去……
    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辛北转身向教室走去。“这算什么事?!”她有些气急的叫嚷着,却也抑制不了心里强烈的好奇与莫名的亲切感。辛北站在楼梯口才依稀记得这节是老班的课,于是猫着腰躲在后门低声叫着门边的夏彦。“彦哥,彦哥,老班在吗?”一脸呆滞表情的夏彦带着明显刚睡醒的标志愣愣地看着辛北,没有说话。辛北无奈叹气,一定是昨晚又从后墙翻出去野,兴奋过度导致大脑短路而没有反应,他又忘了上次的事他还欠着老班呢。辛北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夏彦这回终于有点反应,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辛北急了,一脚踹在夏彦的桌角上,立在桌子上的书瞬间倒塌,老班低音炮般的声音跟着响起。
“辛北!!你干嘛呢?!上节课干嘛去了啊?!还想不想上啊?!到办公室里来!!还有你,夏彦!上次的事还没说清楚!别想着跑!!”
  这两天的天气突然阴沉下来,有凉凉的风不断吹过,扇动着发丝。辛北站在办公室门口,里面传来刻意压低的说话声,母亲刚进去不久。辛北心中有无名的火气,追溯到尽头,也隐藏着些隐痛。高三的日子里被叫来家长,免不了是一场恶战。辛北这样想着,竟咧开嘴笑了,嘲讽之意不言而喻。不做丝毫思考,转身逃离办公室。想着出来找不到自己的母亲的脸,辛北张开双臂,做翱翔状,跑向了操场。
  太广阔了,空旷得仿佛叫人抽空了般绝望。铅灰色的天笼罩着铅灰色的地,目及之处,一片氤氲,轻风飘过,带落两三丝毛雨。孤独本是个矫情的字眼,可这一刻它却来得如此真实。辛北听不到任何繁华,自己站在操场上很久,又拖着步子走回教学楼。雾气已经把头发打湿,黏黏的贴在前额上,非常不舒服。
  母亲许是早就被“教训”完了,没有离开也没有寻找,只是静静地站在楼梯口等待。面对母亲,辛北的心陡然颤抖了一下,她把头侧向一边,不敢直视母亲。母亲没说什么,一个字也没有。只是把下个星期的生活费递给辛北,然后转身离开了。
  雨已经开始下了,母亲走得很快,削瘦的背影很快湮没进雨里,消失不见。辛北胸腔中的刺痛强烈的击打着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泪水之盛犹如六月的泄洪,收敛不住,无声的哀嚎,似把血液都流尽,混着这无停息的雨水,辛北呆站了很久。
  地上的积水把帆布鞋打湿,因着夜色的缘故,无数的水洼在辛北脚下绽放。辛北找到那一夜对话的墙,斜靠在那里,冰凉冰凉的,用指腹慢慢地触摸着墙上的纹路,凸凹不平。“怎么,那么想念我吗?”还是那样调侃的声音,辛北下意识的四下寻找,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欣喜。“别找了,在暗处,我还不喜欢和别人面对面……”那声音轻描淡写,带着些冷漠。
  “你应该是高三生吧,还有几十天就高考了,你怎么每天都翘课?”女生的声音混杂着烟气,朦朦胧胧的。“那你呢?看起来比我还大,不也一样每天在这里混日子吗?”辛北不屑一顾地回话过去。“我?我是废铁一块,你怎么跟我比,我早就放弃了。”声音里掩盖不住的颓唐之气,引得辛北一阵心酸。“而你不一样,我感觉得到,你和别人不一样,你是有未来的人……”她的声音没多余的感情,却使得辛北的心猛烈地跳了几下,第一次有人这么说自己。辛北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便让沉默来代替。黑暗处,呼吸声时隐时现,偶尔伴随着两下清脆的打火机声。
  “这样吸,会死掉的。”辛北一本正经地说。“是吗?我不相信生老病死就差这一口。”她的声音里有些笑意。辛北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有一句没一句的抱怨着:“我说啊,昨天回去挨老班熊了,那货居然叫来了我妈,还连累了我一同学……”辛北顿了一下,想到夏彦那张落寞的脸,还有那句话----这次犯事,我是肯定上不成了,家里和学校都不会再让我回来了。心里愧疚感又深深弥漫。末了,沉默了一下,又补充道:“我觉得我对不起我妈。”“你还能这样想,就够了,剩下的只是弥补。”角落的声音在一声长吁之后,慢慢地说。之后又是长久的沉默。很久很久,她才说:“快下课了,你回去吧。”这是她第一句颇具离别意味的话。
  辛北没再说什么,想一探究竟的好奇心也咽下了,虽然心里想着这样的神秘感也不错,但还是忍不住问道:“至少给我个你的称呼吧。”没有人回答辛北。心里一阵空落感,想是自己太冲动了,不应该破坏别人的习惯。“叫我恶人吧!”正失落间,幽幽的声音又唤起了辛北的希望。“恶人?”辛北自言自语的重复了几遍,笑了两声算是应允,然后转身跑开了,一边跑一边大叫着:“恶人,恶人,恶人……”背后爽朗的笑声也回荡起来,辛北仿佛从中听到了一丝宠溺的味道,她宁愿相信那是一丝宠溺的味道。

那之后的很多个夜晚,辛北都没再去过操场,也没再见过恶人。她曾经在心里描摹过恶人的模样,那一定是个孤独不羁的美人。每次奋笔疾书到爆肝时,辛北就会对着漆黑的操场发呆。有时她好像会看到点点星火,有时又仿佛听到飘渺的歌声,辛北总是在微愣后,一笑而过。天气越来越热,烈日如自焚般炽热,三模也渐渐逼近。辛北收起心中的无限杂念,全身心的面对起课本来。
  笔尖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充斥着整个教室,辛北低着头狠狠地盯着一道题。还有十几天就要高考,班里有种绝尘赴死的味道。“请你们班辛北出来一下。”门口传来刻意压抑着的声音。辛北抬头一看,顿时缩紧了眉头,转身看看夏彦的位置,空着,才想起那些事过后,他就没再来过。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辛北大踏步走了出去……
  滴血的夜晚,荒芜而诡异的传说,辛辣的植被味道混合着重金属的血腥味。辛北蜷缩在顶楼的墙角,右脸颊的火热刺痛感直入骨髓,脸上黏黏的流着些湿热的液体,背后被墙壁撞击得生疼。辛北闭紧了眼,那些话还清晰的回荡在耳边。“夏彦他再也不会来了,因为他被勒令退学了,而且被存了档案,现在没一个学校愿意要他。如果不是你,他就不会被严厉处分!如果不是你,你们老班就不会迁怒于他!如果不是你,他就不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都是你!!都怪你!!”
  辛北跌跌撞撞跑向操场,爬到台阶上时已再无过多的力气和意识。泪按都按不住,就那么拼命地从眼里涌出,一直扼制着的感情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喊叫,直到嗓子都哑掉,才渐渐止住。“不要哭了。”熟悉的声音,离自己很近。辛北闭着眼,能感受到有柔软的东西慢慢擦拭着自己脸上的血痕。辛北断断续续地抽搭着,还在不安分地低语:“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只想好好的,我只想大家都好好的,可每次事情都发展成这个结局,为什么什么事都让我摊上了?怎么不去死啊!怎么不让我去死啊?!”
“那你去死吧!”恶人的声音不温不火,却轻而易举的刺进辛北的内心。辛北不再说话,不再乱动,安静下来,像与夜色融为了一体。良久,身边传来含糊的吸烟声,“很清晰的感觉,不是吗?痛楚,证明你还活着。人就这一辈子,活着为的就是一种拼死的感觉,那些流汗,流泪,甚至于流血的记忆是来弥补你心里零零碎碎的残缺的,不觉得痛,就觉得空,空带来的是濒死的绝望,而痛永远都是清醒的……”
  和恶人相识有段时间了,可她说的话加起来也没有这一次多。辛北缓缓的伸出手,摸索着,然后抓到一只冰凉且有骨感的手,长长的指甲还有很突出的骨节,拉着异常有质感,让辛北觉得很安心,如果辛北这时睁开眼,她一定可以清晰地看到恶人,甚至拥抱她,但她不想这样做。
  三模很快过去了,成绩下来却出乎意料的好,辛北拿着远超过一本线的成绩,只是不断地握紧自己的右手……
  烈日给大地修筑了一个完美的坟墓,汗水不断地从体内渗出,皮肤有灼伤感。光秃秃的操场像裸露在外的人的脊梁。辛北站在操场中间,浑身被晒得通红。原来白天的操场是这个样子,太孤寂了,甚有一种苍茫感。辛北轻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大声喊道:“恶人,恶人,你在吗?”此时高三已放了温书假,其余年级也都在休息,学校里应该没有什么人,圆形的操场传来很好的回声。“我明天就要参加高考了,虽然到现在我都还没有见过你,甚至不知道你叫什么,但我想,遇到你应该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对的事……谢谢你,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明知道她白天不会在,但辛北还是竭尽全力地喊出了最后的话,也许是用力过度,把泪都逼了出来,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在地上,“嘶”的一声就被太阳蚀掉,不再有痕迹。
  辛北用手仓促的抹了抹脸,转身准备离开,考前的最后也是唯一一件心事,如今终于无憾。也许是空旷的操场回音效果太好,也许是看台那里的构造有扩音的效果,也许是自己的耳朵希望听到些什么,辛北听到背后传来清晰的歌声,断断续续的,但还是那样干净利落的嗓音,有着强烈的感情。辛北感到自己因心的悸动而全身都在颤抖,刚收住的泪又浩荡而出,这回是真止不住了。辛北僵直地站在那里,直到那歌声到一段落,才开始向外跑去,没命地跑去,她怕一停下来,就会被回去寻找的念头所淹没。
  十几年的艰辛,在两天的时间里顷刻验证,阳光好似也没那么毒辣了。因为之前的拼命,辛北的水平几乎是超常发挥,成绩出来时远超过自己报考的学校,非常出色。
  最后一次回到学校,是去参加表彰大会。学弟学妹们声色凝重地坐在台下,一脸漠然,暴晒下的汗水打湿衣领,也不舍得用手擦一下。辛北和几个优秀毕业生一起站在台上,听着校长几乎哽咽的声音慷慨激昂地发表着演说,老泪纵横以表示他内心的激动。
  太阳洒下的死光耀眼,辛北微皱眉头,站在台上俯视下面密密麻麻的人群,一个个黑点逐渐变小,变小,溶进视野里变成了一滩黑水。父母坐在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旁边陆续有家长向他们道贺。也许是因为逆光的缘故吧,他们脸上的笑显得虚幻且不真实。
  “听,有人在唱歌……”旁边站着的同学略带吃惊的小声说了一句,引得辛北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台下也出现了小小的骚动,大家都在交头接耳。“有人在唱歌呢!”“很好听的女声啊。”“是谁啊,这么大胆……”三三两两的话语溜进辛北的耳朵。辛北呆住,手指因不能屈伸而握不住手中的奖状和证书,“啪”的掉在地上。大家的目光都聚拢在自己身上,辛北却没再有多余的动作,转身向台下跑去。人群顿时像煮沸了般嘈杂,人声鼎沸间,辛北却什么都听不到,内心只有一个声音在呐喊,“是她,是她,是她……”
  辛北跑到了初次见面的墙边,身后涌来了大批大批期待这剧情发展的人,“小北!”母亲的声音也混合在其中。辛北没有回头,直直的盯着那面墙,忽的跪坐在地上,不断颤抖的双肩落在众人眼中。皮肤因长时间的暴晒而发红,泪水划过,如淬火般疼痛。
  阳光被水泥建筑打断成几厘米几厘米厚的粉末,热烈而柔和的映射在辛北面前那面雪白的墙上,黑色的字迅速吸热而变得耀眼,夺目,和着被泪水模糊的视线,辛北看到那里留着一行绝美的字迹:
----我是恶人,来驱散你世界的卑微。

                                                              (作者:柳笛)

(柳笛,女,1996年4月生,现为某校高二学生,笔名小殇、十年九夏,在省市级报刊发表文章多篇,多次应邀参加全国中学生“新概念”作为大赛、全国中学生创新作文大赛。其文章语言颇具个性,文字修辞与情感抒发相交错,清新自然,娓娓道来,极具唯美色彩,但由于思想年龄的局限性作品中仍缺乏适度的理性高度。细读柳笛的作品依稀可以看到郭敬明、村上春树、岩井俊二、谷崎润一郎式的美丽残忍的忧伤与孤独,也有日本恐怖小说、推理漫画和韩国情感剧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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