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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2013-04-02 09:12:46 来源:川汇视窗 浏览:1216
那一年我三岁,对世事的记忆十分的模糊。
    连天的暴风雪一直数日不止,整个世界被暴风雪吞,大地一片茫然。
    母亲给我喂了奶(要知道那个时候孩子吃奶都要吃到七八岁),就把我递给了外婆,去了隔壁的办公室开会。那时候母亲当着校长。说是校长其实全大队五个自然村连母亲才五名教师,而且生源少的可怜。因为下大雪孩子们不能到校上课,我母亲就决定把教师分开带上课本分别到各村给孩子们上课。
    学校建在五个自然村中间的空场地上,一排几间用土坯搭建的低矮草屋,没有挡风的围墙,肆虐的暴风捎带着口哨疯狂地绕着低矮的草屋扫荡,人们跳出屋外根本争不开眼。
    开完会,母亲一步跳到屋子里跺着脚抖落着身上的积雪,顺手夹上课本,披件旧衣服对外婆说“中午我不回来吃饭。”然后在我的小脸蛋上狠狠地亲了两口对我笑笑说:“乖孩子,听姥姥的话,别闹人啊。”说吧就转身冲进门外的大雪里……
    这是母亲留给我最美好的记忆。那天母亲的脸被围巾包裹着,冻得红扑扑的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含着笑意,温情脉脉,充满着无限深情的母爱,滋润着我幼小幸福的心灵。
    暮色悄悄降临了,连天的暴风雪依旧怒吼着,丝豪没有停止的迹象。人们的视线极其有限,只能望见眼前的一小片。姥姥不住地朝门外张望,浑浊的世界模糊她的眼睛。她渐渐显得焦急起来。一天没有吃奶的我开始哭闹不止,姥姥搂住我不住地晃动,嘴里不停地念叨:乖孩子,不哭不闹,一会你妈妈就回来了,说着话仍然不住地朝门外张望……不知过了多久,我在姥姥的怀里睡着了。夜里醒来尿尿的时候,身边只有姥姥,没有母亲。
    第二天,几个老师来学校碰头,问起母亲,我姥姥说:“没有回来呀。”
    老师们说:“可能是住在哪个学生家里了吧。”
    但还有些不放心,就派一名教师去了母亲要去的村子。被派去的教师很快地回来了,说昨天没有人见到我母亲去村里。
    教师们一下子都紧张了,于是沿着路开始寻找。最后在一口深井里发现了我母亲的尸体,井台边的雪堆里散乱着几本课本和一双胶靴,人们把我母亲打捞上来发现我母亲的十指都挖破了,流出的鲜血染红了井水,井壁上留下了母亲挖出的一道道印痕,书本和胶鞋是母亲拼了性命一次次从井里扔出来的,她希望有人能从井边经过发现它们,给她带来求生的希望。可是那漫天纷飞的雪花很快无情地将母亲求生的痕迹覆盖,狂风像一匹恶毒的狼一个劲地在无边的旷野上怒吼着……母亲的精力一点一点地在挣扎中耗尽,一朵正绽放得鲜艳的生命之花就这样枯萎了。
     当然这一切都是瞒着我和姥姥的。我也是多年以后才知道事实的真相。
     晚上,几位老师一起来到我家。大家表情阴郁,心情沉重。我姥姥见状,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忙问:“淑瑜呢?她昨没有回来?”
    年长的丁老师说:“大姨你先别慌,听我给你说。”他清了一下嗓子,接着说,“是这样,毛毛他爸部队上来了两个人,说有急事让淑瑜去一趟。所以淑瑜就没来得及给你说,直接从村里跟队伍上的人走了,这不临走给你留了张纸条放在学生家里,说着丁老师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念给我姥姥听:
    妈:由于事情紧急,我没有来得及给你说,请原谅我的不孝,你照顾好毛毛,注意好身体,我很快会回来的。
    女儿:淑瑜,我姥姥疑疑惑惑地嘟囔道:“这孩子啥急事,也不打一声招呼就走了。”
     几位老师都不吭声,只是沉闷地吸着烟,屋子里烟雾缭绕,有些呛人。风不停地从门口吹进来,黄豆般大小的煤油灯火在风中不停地颤栗着,像是冻得瑟瑟发抖,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丁老师起身说:“大姨,你要缺啥需要啥尽管说,我们帮你解决。天不早了,你也劳累一天该休息了,我们走了。”说罢几位老师木桩子般溶进门外的夜色里……
     不久,丁老师拿着一封信来找我姥姥说。“大姨,淑瑜来信了”。知道我姥姥不认字,随即拆开信说,“我给你念念”。
     妈:你好。毛毛爸在部队给我安排了更好的工作,我暂时不能回去了。不能跟你团聚,不能在你跟前伺候你,心里很是惭愧,对不起你对不起毛毛,你身体还好吧,毛毛还淘气吧,妈:你不用挂念,我在这里很好,我不在的时候你千万千万要保重身体,随信寄去陆拾元钱,以供你和毛毛平时零花,不够了你让丁老师给我来信,我再给你寄。
                                   不孝女儿:淑瑜
     姥姥双手颤抖着从丁老师手里接过信接过钱,已是激动得老泪横流。姥姥擦拭着眼泪说:“丁老师,我老婆子家好激动,让你见笑了。”
    丁老师含着笑说:“人之常情嘛。”说吧丁老师脸上的笑容僵在哪里,眼眶顿时涌满了眼泪,他忙背过脸去。这一切让上了岁数的姥姥并没有视察。
    姥姥说:“难得闺女一片孝心,只是走的太突然了,让人心里难受。”
    丁老师安慰说:“大姨你也别心里难受,淑瑜信上不是说了嘛,她在哪很好,不让你褂念嘛。你还是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照顾好毛毛比啥都重要。缺啥了有啥办不了的事情你言一声我给你办。”
    姥姥说:“太谢谢你了丁老师,老让你费心。”
   “应该的,应该的。”丁老师说着就走了。
    到快过春节的时候,丁老师又拿着母亲的信来了。对姥姥说:“大姨,淑瑜有来信了说她今年忙,没有请掉假,春节不回来了。信上说,他很好,她很想你,很想毛毛,给你寄了一百块钱。”说着就把一百块钱递给了姥姥,跟丁老师来的另一位老师手里一壶油一块肉一袋米,丁老师说:“这是学校给你买的过年礼物,大家的一点心意。”说着也递给了姥姥。姥姥感激涕零。
    后来年复一年,都是丁老师拿着母亲借口不回家过年的信来给姥姥念,念完了姥姥就又叹气有嘟囔:“这在你忙也该抽空回来一趟看看呀,你不想我能不想你儿子吗?”说着说着就有浑浊的泪水涌处眼眶。。。。。
     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一年过清明节。老师领着学生去给烈士扫墓。每年过清明节老师都领着学生去,只是四年级一下的不让去。临去的时候,丁老师就给我姥姥说:“别让毛毛去了,路远。”
     我说:“不。我去。”说着我已经跑进行走的队列里。正是三月艳阳天气,难得有一次出外踏青的机会。
    来到田野上,一眼深井旁。一座土坟,两颗柏树,一块墓碑。只是那墓碑被一块黑布遮住,看不到字。
    大家排成一个方阵,默默肃立在坟前,丁老师站在墓碑边,开始讲坟主的故事。他说:在一个雪天……老师把书本和胶靴扔上井台,希望过路的人能发现她,但是,茫茫雪野哪里有人的踪迹。他希望能扒着井壁爬上来,但沉重的身体一次次将她坠入水中,最后她的十指都挖破了,鲜血淋漓,淋漓的鲜血染红了井水……丁老师讲着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孩子们都低着头唏嘘不已,大家都在抹鼻涕擦眼泪。
     最后,丁老师说:“同学们,我们每年都带领高年级的同学给这位为了培养下一代而现出年轻生命的英雄教师扫墓,为的是让大家记住她。同学们要化悲痛为力量,回去以后好好学习,将来报效国家、造福人民。”
    回来的路上,大家心里都非常沉重。忽然,我们班的大头拉住我的衣角说:“毛毛,那是你妈。”
    我心里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大气,高声浓吼道:“那是你妈!”我浓吼着象一头发怒的狮子,上去抓住大头的头发就打,大头也不示弱,伸手抓住我的衣襟,我们俩撕抗着扭打起来,丁老师急忙把我们拉开,狠狠地训诉了大头一顿,最后等着一双牛眼睛怒视着大头:“再胡说八道开除你!”
     在丁老师训诉的大头同时,我在一旁高喊:“那才不是我妈呢。我妈给跟我爸在部队上呢。他们是解放军,他们有枪!”喊出这话,我心里特别自豪。
    丁老师走过来,关心地派拍拍我的头,说:“好孩子,走吧。别听他瞎扯。”
    晚上,姥姥见我脸上有一道红印,问:“给谁打架了?”
    我说:“给大头。他说那坟墓里埋着的是我妈。我说是他妈。”
    姥姥一下子愣住了,脸上变得非常的难看。半夜里我醒来,煤油灯还在亮着。姥姥披着衣坐着,眼里含住泪水,目光痴呆呆地盯着一处。
    我说:“姥,你咋还没睡?”
    姥说:“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你妈,一身湿漉漉的十指血淋淋地站在我面前,说她想我想毛毛……,莫非你妈出事了?”
   “姥,老师说梦都是假的。我妈每隔一段时间都给咱写信给咱寄钱,咋能会出事呢。你别瞎想了,赶紧睡吧。”我说。
    姥姥突然就唉的一声大哭起来:淑瑜呀,娘想你呀毛毛想你,你咋怎狠心呀……这哭声哀怨凄凉,传出屋外,在空旷寂寞的场地上流淌、飘扬,揪人心肺、催人泪下。使人想起墓地里下葬的唢呐声……
    姥姥一下子病倒了。躺在床上一个劲地说糊话:“那十指上咋流那么多血呢?……”
    姥姥的饭量大减,视力也变得模糊起来,记忆力极差,我站在她身旁告诉她我是谁,她“哦”了一声还问。医生诊断说姥姥的时日不多了。
    丁老师忙代校方给我的父亲母亲发了电报:母亲病危速归。
    第三天,一对三十多岁的年轻夫妇便出现在我的家门口前丁老师把我叫到跟前说:“这是你父亲。这是你母亲。”
    我木然地“哦”了一声,心里怎么也唤不出起父子、母子间那种情深似海的感情。从一出生我就没有见过我的父亲,而且三岁那年母亲一头冲进雪天里,在我的记忆里也变得是那样的模糊。
    母亲走进屋子里,站在姥姥的床前,拉住姥姥瘦骨嶙峋的老手:“妈,我、是你的淑瑜呀。我回来看你了。”
    姥姥已处于昏迷状态,听到母亲说话使劲地一把抓住母亲的手,嘴角颤动着想说什么,但嘴角动了半天,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出来,眼角边滚出两行热泪……
    埋葬了姥姥,父母领着我来到野地里井边那座墓碑前,这一次墓碑没有再用黑布遮住。我看清了刻在墓碑中央的几个字触目惊心的打字:烈士吕淑瑜之墓!
    我双腿一轻瘫倒在坟前嚎啕大哭……让我魂牵梦绕的母亲原来早已含笑九泉。我的眼前浮现出一个三岁孩子依偎在母亲母亲怀里吃奶的情景。母亲低着头不住地在孩子脸上亲昵着,一双美丽的眼睛含着笑意、温情脉脉,充满着无限深情的母爱……
                                      
                                                               (倪明敬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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